第1章 暴雨和你都是心动

九月的雨,来得毫无章法,像是天上谁打翻了墨缸,又狠又急地泼下来。下午四点刚过,天色便已沉得如同傍晚,六中门口那条林荫道,平日里绿意盎然,此刻却被连绵的雨幕冲刷得一片模糊混沌,只剩下哗啦啦的噪音统治着一切。

木云云把书包死死抱在胸前,背脊紧紧贴着身后冰凉的校门铁栏杆,徒劳地缩在窄窄的檐下。雨水被风裹挟着,斜刺里打过来,校服外套的肩头和手臂外侧已经洇开了深色的、湿冷的印记。她烦躁地跺了跺脚,溅起几点浑浊的水花,打湿了裤脚。这鬼天气,公交车抛锚,打车软件排队排到了三位数,她感觉自己像一条被困在浅水洼里的鱼。

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雨幕,突然定住。不远处的公交站牌下,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奶奶,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布衫,正颤巍巍地试图将一把撑开的大黑伞收拢。雨水顺着她花白的鬓角往下淌。就在木云云犹豫要不要冲过去帮忙时,一道颀长的身影突兀地闯入了画面。

那人很高,穿着六中蓝白校服,宽大的外套松松垮垮,书包随意地甩在一边肩上,被雨水打湿的额发下,眉眼轮廓利落分明,只是此刻神情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他几步就跨到老奶奶跟前,动作快得近乎粗暴,一把就攥住了老奶奶正费力收拢的伞柄。老奶奶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懵了,手一松,那把沉重的黑伞便被他轻易地夺了过去。

“喂!你干什么!”木云云脑子“嗡”的一声,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这光天化日之下,在六中门口,居然有人明目张胆地欺负老人?她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冲了出去。

冰冷的雨水瞬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激得她一个哆嗦。脚下的积水很深,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去,校服裤管迅速吸饱了雨水,沉重地贴在腿上。她冲到那人面前,雨水糊住了眼睛,只看到一个模糊却挺拔的轮廓,带着一股雨水的凛冽气息。

“你……你凭什么抢老人家的伞!”她喘着气,声音在雨声里显得尖利而单薄,带着被淋湿的狼狈和怒意,“把伞还给奶奶!”

那人似乎顿了一下,微微侧过脸。隔着密密的雨帘,木云云只瞥见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还有那双垂着的、没什么温度的眼睛。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无关紧要的噪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欠奉,握着伞柄的手甚至没动一下,另一只手却随意地朝老奶奶的方向指了指,动作轻飘飘的。

木云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愕然发现,就在几步开外,一辆看起来颇为破旧、沾满泥点的三轮车正停在公交站棚子下,那小小的车斗上,竟也支起了一小块灰扑扑的塑料雨棚,勉强能遮住一点风雨。老奶奶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那三轮车旁边,正扶着车斗边缘,有些无措又有些焦急地看着这边。

“我……”木云云愣住了,后面质问的话一下子噎在喉咙里。她感觉自己像个冲上台却发现剧本拿错了的蹩脚演员。

就在她愣神的这一两秒,那个高个子男生已经撑着那把抢来的大黑伞,转身迈开长腿。他走得不算快,但步幅很大,黑色的伞面隔绝了头顶的倾盆大雨,却隔绝不了脚下飞溅的水花。他像是完全没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个湿透的“正义使者”,黑色的帆布鞋踩过一处浑浊的小水洼。

“哗啦——”

泥水高高扬起,劈头盖脸,精准地泼了木云云一身。冰凉的泥点砸在脸上、校服外套上、书包上,留下星星点点丑陋的污迹。泥腥味混合着雨水的冰冷气息,猛地钻进鼻腔。

木云云僵在原地,从头到脚,里里外外,透心凉。她眼睁睁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撑着那把巨大的黑伞,在漫天雨雾中不紧不慢地走远,像一个冷漠又模糊的符号,渐渐消失在灰蒙蒙的雨幕深处。只有那溅起泥水的“哗啦”声,和脸上冰凉的泥点,无比真实地烙印下来,屈辱又滚烫。

她站在雨里,浑身湿透,泥水顺着刘海往下滴。老奶奶担忧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闺女,快过来躲躲雨吧!”木云云这才机械地挪动脚步,走向那辆破旧的三轮车,每一步都踩得积水四溅。她缩在小小的塑料雨棚下,和沉默的老奶奶挤在一起,冰冷的湿衣服紧紧贴着皮肤,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那把消失的黑伞,还有那个溅了她一身泥的背影,在脑海里反复冲撞,撞得她又冷又怒。

高二开学第一天,空气里弥漫着新书油墨的味道和重新分班的躁动不安。走廊里人声鼎沸,像煮沸的开水,到处是兴奋的议论和寻找新班级的身影。木云云抱着厚厚一摞刚领的新书,艰难地在人流里穿行,心里还残留着暑假最后几天补作业的疲惫阴影。她费力地挤到高一(9)班门口的分班名单前,伸长脖子,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搜寻自己的新归宿。

视线由上至下扫过……林晓……王浩……韩印……嗯?韩印?这名字……有点莫名的熟悉感?她的目光在那个名字上停顿了零点一秒,某种不太愉快的预感像小虫子一样轻轻咬了一下心脏。还没来得及细想,一股不小的力道猛地撞在她左侧肩胛骨上!

“哎哟!”

木云云猝不及防,怀里的书“哗啦”一声,像雪崩一样散落在地。她自己也踉跄了一下,狼狈地扶住墙壁才稳住身体。

“对不起对不起!”撞人的男生连声道歉,匆匆帮她捡起两本书塞回她怀里,又迅速被人流裹挟着走了。

木云云弯腰去捡地上散落的书本,指尖刚碰到一本厚厚的物理练习册封面,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也同时伸了过来,目标精准地按在了那本练习册上。

她的视线顺着那只手往上移——深蓝色的校服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再往上,是宽阔的肩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瘦骨架。最后,撞进一双眼睛里。

那双眼睛,眼皮薄薄的,瞳仁颜色很深,像浸在寒潭里的墨玉。此刻,这双眼睛里没什么明显的情绪,只是平淡地看着她,带着一种洞悉了什么的了然,甚至……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嘲弄?他额前的碎发比暴雨那天似乎短了些,清晰地勾勒出利落的眉骨和挺直的鼻梁。

是他!那个在暴雨里夺伞、溅了她一身泥水的混蛋!

木云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心脏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血液一股脑涌上脸颊和耳朵,烧得发烫。她迅速低下头,慌乱地继续去捡地上其他的书,手指微微发颤,只想立刻抱起书逃离这个可怕的重逢现场。

“高二(9)班,木云云?”头顶传来一个声音。不高不低,带着点青春期男生特有的微哑,语调平平,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她混乱的心湖。

木云云动作一僵,没抬头,只是胡乱地“嗯”了一声,抱着捡起来的书就想站起来。

“巧了。”那个声音又响起,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陈述感。他那只按在物理练习册上的手终于抬起,却不是递给她,而是两根修长的手指随意地一夹,就把那本厚厚的练习册从她眼皮底下抽走了,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无数次。

木云云愕然抬头。

他已经站直了身体,比她高出足足一个头还多。他微微垂着眼,视线落在她因为羞愤和奔跑而红得不像话的耳垂上,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上次的账,”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走廊的嘈杂,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里。他空着的那只手,指尖带着一点微凉的触感,猝不及防地、极其轻佻地捏了一下她发烫的耳垂,“还没算完呢,新同桌。”

那一下触碰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电流般的麻痒和巨大的羞辱感,瞬间席卷了木云云全身。她猛地后退一步,像只受惊炸毛的猫,脊背紧紧贴在了冰凉的墙壁上,怀里抱着的书差点再次滑落。脸颊和耳朵烫得快要燃烧起来,她瞪大眼睛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他像是完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恶作剧,神情依旧是那副懒洋洋、万事不过心的淡漠样子。他晃了晃手里那本属于她的物理练习册,转身,迈开长腿,径直走进了旁边高二(9)班的教室门,只留下一个挺拔又欠揍的背影。

木云云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耳朵上那一点微凉的触感却像烙印一样灼热鲜明。新书冰凉的棱角硌着她的手臂,提醒她这不是一场噩梦。她看着那个消失在教室门口的背影,一股混杂着羞愤、恼怒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战栗感,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完了,她绝望地想,这高二的日子,怕是要在刀尖上跳舞了。

高二(9)班的教室格局和高一时没什么两样,只是换了新面孔和新气象。木云云的位置靠窗,外面是几棵枝叶开始泛黄的梧桐树。阳光好的时候,斑驳的光影会落在桌面上。当然,前提是,她的新同桌能稍微安静一点。

韩印的存在感强得令人窒息。他上课很少正襟危坐,多半是懒散地靠着椅背,一条长腿随意地伸到过道上,手里不是转着一支笔,就是百无聊赖地翻着摊开的课本,眼神却常常是放空的,不知道神游到了哪个星系。老师提问时,他偶尔会漫不经心地答上几句,思路清晰得惊人,让本想抓他开小差的老师也无可奈何。他周围似乎天然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大部分试图搭话或打量的目光,除了一个人——木云云。

她不得不忍受他带来的“灾难”。他的胳膊肘总是“无意”地侵占她桌面宝贵的领地;他打完球带着一身汗水和阳光暴晒后的气息回到座位,那混合的味道简直能让人窒息;他随手乱放的试卷、草稿纸,总会像长了脚一样蔓延到她的桌角……最要命的是,他那张脸和那种什么都不在乎的劲儿,总能轻易地惹来各种目光,而这些目光,不可避免地也会扫到坐在他旁边的木云云身上,让她如坐针毡。

木云云只能把头埋得更低,把书翻得哗哗响,试图用题海战术筑起一道坚固的防御工事,抵御这个过于“强大”的同桌带来的精神污染。她努力把他当成空气,一个聒噪的、霸道的、散发着不良气息的空气。

直到那节沉闷的数学课。讲台上,被学生私下里称作“张阎王”的数学老师正唾沫横飞地讲解着一道复杂的立体几何题,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尖锐的噪音。木云云听得头昏脑涨,眼皮沉重得直打架。她强撑着精神,伸手去桌肚里摸索那本厚厚的数学练习册。

指尖刚触到练习册粗糙的封面,还没抽出来,只听得“啪嗒”一声轻响,像是什么轻薄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木云云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纸片,静静地躺在她和韩印椅子腿之间的地上。阳光透过窗户,正好照亮了它。那纸片……木云云的心猛地一跳,她认得那种纸的材质和颜色——是学校统一印发的未来志愿意向表!她自己的那份,正小心翼翼地夹在语文书的最深处。

她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了,定定地落在那张表上。鬼使神差地,她屏住了呼吸,飞快地抬眼扫了一下讲台方向——张阎王正背对着学生在黑板上画图,又迅速瞥了一眼身旁的韩印——他歪着头,视线落在窗外被风吹动的梧桐叶上,下颌线条放松,显然神游天外。

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她。

木云云的手,快过了理智。她假装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笔,指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地夹起了那张折叠的纸片,迅速塞进了自己宽大的校服袖口里。动作快得像做贼,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接下来的半节课,张阎王讲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袖口里那张薄薄的纸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皮肤,也烫着她的神经。好不容易捱到下课铃声响起,张阎王夹着教案走出教室,韩印也踢开椅子,起身跟着几个男生去了走廊。

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木云云这才像濒死的鱼得到一口氧气,猛地伏在桌面上,用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深深吸了几口气。等到狂跳的心稍微平复,她才做贼似的,从袖口里抽出那张被捏得有些发皱的纸片,小心翼翼地展开。

目光迫不及待地扫向表格的核心区域——目标院校。

表格上,清晰地写着两所大学的名字。第一志愿那一栏,赫然填着那所以理工科闻名全国、分数线高得令人咋舌的顶尖学府。这并不太出乎木云云的意料,韩印那种脑子,考不上才奇怪。让她呼吸骤然停住的是第二志愿栏。

那里,用黑色水笔清晰地写着另一所大学的校名——北方师范大学。

木云云的瞳孔骤然放大。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悸动猛地冲上喉咙,堵得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北方师范大学!那是她偷偷藏在心底、甚至不敢轻易写在草稿纸上的名字!是她衡量了无数次自己的成绩和可能性后,暗暗锚定的目标!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包括她最好的朋友。它像一个最柔软也最隐秘的梦,被她小心翼翼地珍藏着。

可是……韩印的第二志愿……怎么会是这里?

她的目光像被冻住,死死地盯着那行字。然后,她看到了更让她头皮发麻的东西——在“北方师范大学”这六个字的旁边,有人用红色的圆珠笔,非常用力地画了一个圈。那红色的圈,线条很粗,颜色鲜亮得刺眼,像一团燃烧的火苗,又像一个昭然若揭的印记,狠狠地圈住了那个名字,也仿佛圈住了她心脏最隐秘的角落。

木云云像是被那红圈烫到了,猛地将那张纸合拢,紧紧攥在手心。掌心里的汗迅速濡湿了纸背。她飞快地抬起头,警惕地扫视四周,仿佛那鲜红的圈会灼伤别人的视线。走廊里传来男生们打闹的笑声,其中夹杂着韩印那特有的、带着点懒洋洋磁性的嗓音。

她手忙脚乱地把那张罪证般的志愿表重新叠好,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趁着没人注意,她以最快的速度,将它塞回了韩印桌肚里那本物理练习册的夹页中。做完这一切,她虚脱般地靠在椅背上,后背的校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梧桐叶沙沙作响,可她的世界,却因为那个鲜红的圈,彻底乱了方寸。

深秋的傍晚,天色暗得越来越早。图书馆里暖气开得很足,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干燥而安宁的气息。木云云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一本厚厚的英语真题集,笔尖在纸面上划动,发出沙沙的轻响。可她的思绪,却像窗外被风卷起的落叶,飘忽不定,无法真正沉入那些字母和语法结构里。

眼角的余光,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斜后方。韩印就坐在隔了两排桌子的地方,他面前摊开的似乎是一本厚厚的物理竞赛题集。他坐姿依旧随意,一只手撑着额角,另一只手握着笔,偶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速度惊人。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挺拔的鼻梁和专注时微微抿起的唇线,褪去了平日里的漫不经心,有种沉静的吸引力。

木云云强迫自己收回目光,用力盯着眼前的阅读理解题。ABCD四个选项在眼前晃动,却怎么也拼凑不出完整的意思。脑海里反复闪回的,是那张志愿表上鲜红刺目的圆圈,像烙印一样灼烫着她的神经。

闭馆的柔和音乐声终于响起,打破了图书馆的寂静。学生们纷纷收拾东西起身。木云云也慢吞吞地合上习题册,把笔和草稿纸塞进书包。等她磨磨蹭蹭地走到图书馆门口时,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雨势不小,密集的雨线在昏黄的路灯光晕中织成一张朦胧的网,地面早已湿透,反射着破碎的光。

门口聚集了不少没带伞的学生,唉声叹气。木云云心里咯噔一下,暗骂自己出门时看天色还好就懒得带伞的坏习惯。她抱着书包,看着外面连绵的雨幕,正犹豫着是冲出去还是等雨小点,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已经越过她,径直走到了最前面。

是韩印。他肩上挎着那个万年不变的单肩包,手里……正握着一把伞。一把通体纯黑、伞骨结实、伞面宽大的长柄雨伞。

木云云的呼吸瞬间屏住了。这把伞……太眼熟了!就是暴雨那天,他从老奶奶手里“抢”走的那把!黑沉沉的颜色,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存在感。

只见韩印手臂一扬,动作干脆利落,“唰啦”一声,黑色的伞面瞬间张开,像一朵巨大的乌云骤然在拥挤的门口撑开,隔绝了门外冰冷的雨气,也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那伞骨张开的弧度,带着一种近乎张扬的力道。

他撑着伞,一步就踏入了门外的雨幕中。黑色的伞面稳稳地悬在他头顶,雨水顺着伞沿迅速汇聚成一道晶莹的水帘,在他四周垂落。

走了两步,他却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身,伞沿随之倾斜,恰好让出了一小片干燥的空间,就在他身侧。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图书馆门口昏黄的灯光透过雨帘,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光影。他握着伞柄的手指骨节清晰有力。雨水敲打伞面的声音,密集而清脆,像无数细小的鼓点,敲在木云云紧绷的心弦上。

周围等着雨停的学生们,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这边,带着好奇和探究。木云云站在原地,感觉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她看着那把熟悉的黑伞,看着伞下那个留出的位置,看着伞沿串成珠帘的雨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

进,还是不进?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指尖死死抠着书包带子的时候,伞下的人终于动了。韩印微微偏过头,目光穿过伞沿垂下的水帘,准确地落在了她脸上。他的眼神很沉,像浸了水的墨,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又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猎物入网的耐心。

“木云云,”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清晰地钻进她耳朵里。那声音里没有了平日的懒散,反而多了一种沉甸甸的、让她心慌的意味。伞沿的水珠串不断滴落,在他和她之间,隔开一道流动的、晶莹的屏障。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欣赏她此刻的窘迫和挣扎。然后,那双深潭似的眼睛微微眯起,薄唇轻启,问出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你偷看我志愿的时候……”尾音拖长,带着一种近乎恶劣的探寻,随即,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浅、却足以让她血液凝固的弧度,补上了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却又重若千钧——

“是不是也在偷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