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缕阳光刚从窗帘缝隙钻进病房的时候,护士便开始查房了。小惠从简易床上爬起来,不适应地扭着肩膀和脖子,看见祁震还趴在老太太床边睡着,他睡得很熟,连护士给老太太换了新的药水都没醒。
小惠知道他累极了便没有叫他,绕到病床另一边,小声问了老太太早上想吃什么,就自己悄悄出去买早点了。
街对面有不少早点摊子,熙熙攘攘的人群多是上学的孩子和忙碌的上班族,她慢悠悠地看了一遍,在一家卖豆花和煎饼的摊子旁边排起了队。马路上车流穿梭,她随意地朝周围眺望,突然余光里发现两辆黑色奔驰很是眼熟,她心里隐约升起不好的预感,于是催促摊主,拎起刚打包好的三份煎饼和豆花就急匆匆地穿过马路朝医院小跑过去。
老太太住的病房是个小小的三人间,另外两张床的病人和家属也都已起床,或洗漱或吃早饭,房间里很是嘈杂。祁震终于被噪音吵醒,他趴了太久,胳膊有些发麻,眼睛也被压得满是红血丝,他迷糊了片刻,猛然想起什么,转头看见老太太正慈爱地看着他。祁震关切地问奶奶感觉如何,老太太说自己很好,不必担心,又告诉他小惠已经去买早点了,祁震这才松了口气。他走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又端了盆温水回病房给老太太仔仔细细擦干净脸和手。
小惠拎着早餐走进病房时满面通红,她先是环顾房间,没有发现异样才愣愣地走到老太太身边,把煎饼递过去。祁震注意到小惠的异常,却没有多问,而是耐心地给老太太喂饭,直到最后一口豆花吃光,让她闭目养神,这才借机把小惠带到走廊里。
“怎么了?我刚才看你魂不守舍的,”
“我刚才买早点,看见你的车了,可是开车的好像是小磊,而且他后面还跟着一辆,”小惠紧张地看着祁震,“这么多人来医院,别是老爷子出了什么事?”
祁震闻言也紧张起来,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石磊的电话,一声,两声,三声,……在即将出现忙音的最后一刻,手机终于通了,然而回应却与他们身后的动静同步。
祁震和小惠一起转身,正看见石磊朝他们走过来。
“小磊?你不是在出差吗?我刚才在马路上看见你开车,还以为我眼花了——”小惠连忙迎上去。
石磊没有回应姐姐,而是径直走到祁震面前表情严肃地说道:“老爷子来了,要给老太太转院。”
“什么?”小惠有些莫名其妙,“老太太没事了呀,医生说下午就可以回家了?”
“城西疗养院,老爷子已经安排好了。”
“那恐怕要到下午了,老太太还有好多药没输完呢!”小惠忍不住插嘴。
石磊不耐烦姐姐话多,终于转向她用命令的口吻道:“现在就走,你去找护士拔针,转院手续已经办好了。”
小惠惊讶地看了看石磊,又看了看祁震,愣怔了一秒,朝不远处的护士台走去。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祁震微微皱眉。
“今天凌晨到的。”石磊看了一眼姐姐走远的背影,压低声音对祁震道:“老爷子心情似乎很不好,你要有心理准备。”
祁震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不禁胃里一阵翻涌。
石磊瞥见祁震腿上淤肿未消的青紫色伤痕,想起昨夜他从父亲那里听说老爷子大发脾气打了祁震的事,本来他还怀疑是父亲老糊涂说话夸张,此时才相信祖孙俩当真起了很大的冲突。他猛然想起跟车一起来的几个保镖,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祁总,我昨天夜里回来,老爷子问了我很多公司近期的工作安排,似乎是有意要——”石磊想要提醒祁震。
“是吗?”祁震表情懒懒的,爷爷了解公司近况是常有的事,他没在意,反而想起了另一件让他极不舒服的事,于是转头质问石磊:“是你把彭鲲的事告诉老爷子的?你挺忠心啊?”
石磊微微一愣,坦然接受了这句酸溜溜的讽刺。他的确是祁震的助理,可老爷子才是他真正的老板,对他而言,无论谁的命令他都不得不听从。
祁震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转身就要回病房,石磊却又一次提醒他道:“小心老爷子,我觉得他可能要插手公司的事——”
“他什么时候真正放手过?”祁震语气嘲讽。
“不,我的意思是,老爷子似乎下定了决心,我怕——”
石磊话没说完,病房里突然传出老太太声嘶力竭的叫喊。
祁震没再理会石磊,三两步跨进病房。
房间里,护士和小惠正给老太太解释说要转院,老太太以为自己病得严重,吓得脸色都变了,抓住病床的护栏,死活不让护士拔针。
石磊跟进去,一脸笑嘻嘻地给老太太说了许多宽慰的话,说疗养院是老爷子亲自选的,他原本还要自己上来,奈何腿不好,被大家劝着才在楼下等。老太太一听说是老爷子亲自来了,立刻放下心来,让护士赶快拔了针,自己乖乖坐上轮椅,催促祁震赶快推自己下去。小惠在一旁看着老太太着急忙慌想要见到老爷子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心说老太太对祁老爷子当真是一往情深,两人要是年轻五十岁,日常生活活脱脱就是爱情偶像剧了。
开车去城西疗养院的路上,老爷子和小惠陪着老太太坐在后座上,石磊开车,祁震坐在前排副驾驶位,然而两人再没机会继续刚才的话题。
疗养院的八楼是一排精装修的疗养套房,每一间都有一个巨大的观景平台,可以俯瞰由水系工程串联的几个水景公园,风景格外秀丽,让人心旷神怡。
祁震一路上给老太太推着轮椅,直到进入病房,才发现小惠和石磊竟然都没有跟上来,他刚想出去找人,却被祁卫衡叫住,“明天你不用去公司了,就在这儿好好陪你奶奶。”
祁震目光一顿,“可是明天公司还有好几个会?”
祁卫衡在床边放着的椅子上坐下来,一边扶着老太太在床头靠得舒服些,一边语气平常地道:“公司的事我来料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照顾你奶奶。”
祁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朝门口望去,果然,四个保镖已经开始站岗了。
“您是什么意思?”祁震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
“我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祁卫衡不耐烦地给老妻搭了片毛毯,没再搭理祁震,而是用半嘱咐半命令的口吻对老太太道:“你就在这里休养,让阿震照顾你,记住,不可以离开这个疗养院,等你好了,我自然来接你。”
老太太望着祁卫衡,此刻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了。
“爷爷!你不能这么对我,对奶奶!”祁震忍不住大声控诉,“你这是在监禁我们!”
祁卫衡起身道:“不是你们,是你,是你奶奶在陪着你。”
祁震再也无法忍受,痛苦地朝祁卫衡吼道:“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祁卫衡像是对这个孙子失望极了,懒得再跟他废话一般,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就走出了病房。
祁震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快要炸开了,他奔过去想要问个明白,却被几个保镖无情地拦住拖回房间。
“阿震——别这样,过来——过来——”老太太惊惧无助地看着拼命挣扎的祁震,泪眼婆娑地乞求着,朝他伸出枯瘦的手讨要安慰。
祁震红着眼睛狠狠推开保镖,走到病床旁怜惜地弯下腰去,抱住老太太瘦小的身板,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里这一刻的滋味,他觉得自己身处的是一个不可理喻的世界,周围的人都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