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汉字之思

研究汉字文化教育问题，首先应解决什么是字、什么是汉字等基本问题，不然，名同实异，没有统一的标准和角度，将会产生很大的误读。

（一）“字”、“文字”与“汉字”

什么是字？这似乎是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我们日常生活中所说的“读书识字”“上学认字”中的“字”与“字词句篇”中的“字”的含义一样吗？大型工具书中对“字”是如何解释的？学术专著与专家学者对此又是怎样解释的？

《说文解字》中对“字”是这样解释的：“乳也。从子在宀下，子亦声。疾置切。”

《康熙字典》中对“字”的解释是：

 

[说文] 乳也。又爱也。[书·康诰] 父不能字厥子。乃疾厥子。[周礼·地官·郑注] 小国贡轻，字之也。[左传·成四年] 楚虽大，非吾族也，其肯字我乎。又文字。字者，孳也，六义相生无穷也。黄帝臣沮诵仓颉，体卦画，摹鸟迹，引伸触类，文字之形始立。[周礼·春官·外史] 周礼春官掌达书名于四方。注古曰名，今曰字。疏滋益而多，故更称曰字。又名字。[礼·曲礼] 男子二十冠而字。[仪礼·士冠礼] 冠而字之，敬其名也。君父之前称名，他人则称字也。[又] 女子许嫁笄而字。[注] 亦成人之道也。又女许嫁曰字。[易·屯卦] 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又畜之牝者能孕字，故谓牝曰字。[史记·平准书] 乗字牝者，傧而不得聚会。亦作牸。又姓。[正字通] 宋廉州判官字谔。考证：〔[周礼·春官·大宗伯内史] 掌书名于四方。[注] 古曰名，今曰字。滋益而名，故更曰字。〕谨照原文改周礼春官外史掌达书名于四方。注古曰名，今曰字。疏滋益而多，故更称曰字。

 

《现代汉语词典》中对“字”的解释：

 

1．用来记录语言的符号：文～。汉～。～符。～母。2．字的音：～正腔圆。3．字体：草～。篆～。颜～。美术～。4．书法作品：～画。～幅。5．字眼；词；革命人民的字典中没有 ‘屈服’这个～。6．合同，契约：～据。7．根据人名中的字义，另取的别名，岳飞，～鹏举。8．俗指电表、水表等指示的数量，这个月电表走了五十个～。9. <书>许配：待～闺中。

 

综合以上解释，“字”有时指“记录语言的符号”，如3500常用“字”，有时指“字音”，如“字”正腔圆，有时等同于“词”，如读书识“字”。

“文字”又是什么呢？在古代汉语和现代汉语中，“文字”含义上是有区别的。古人把独体的、不可分解的象形字、指事字叫作“文”；合体的，可以分析的会意字、形声字叫作“字”。《说文解字》说：“仓颉之初作书，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文者，物象之本，字者，言畿乳而浸多也。”意思是说，仓颉在开始造文字时，大都是依照事物的形象画出它们的图形，所以叫作“文”。后来，形旁声旁互相结合，出现的形声字、会意字就叫作“字”。“文”是事物的本象，“字”是由“文”孳生出来而逐渐增多的。这里明确指出了“文”和“字”的区别，也说明《说文解字》命名的缘由。“文字”连用始见于秦始皇琅琊台石刻：“器械一量，同书文字。”

“文字”发展到现代则成了一个词，不再像古汉语中仅仅针对汉字进行形体划分了。《现代汉语词典》对“文字”的解释：“1．记录语言的符号，如汉字，拉丁字母等。2．语言的书面形式，如汉文、英文等，3．文章（多指形式方面）,～～清通。”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看到，关于文字的观点是发展变化着的，不同时期、不同著述对其表述是不一样的。

那么，什么又是“汉字”呢？《现代汉语词典》中对“汉字”的解释是：“记录汉语的文字。除极个别的例外，都是一个汉字代表一个音节。”高明凯、石安石两位先生认为汉字“就是记录汉语的书写符号的系统，它包括汉字所有的形体（声符、意符等）、它的书写规则（如笔顺、自上而下或自左而右的书写顺序等）、所有字和标点符号等”。

（二）汉字与其他文字的区别

世界上文字有上千种，汉字与其他文字有什么区别呢？

从文字来源角度看。关于文字的起源虽有各种各样的说法，但语言学界公认的说法主要有两种，一种是自源文字，一种是借源文字。所谓自源文字，是指文字在发生、发展过程中没有受到其他文字影响而独立发生、发展的文字，如埃及的圣书字、中国的汉字等。所谓借源文字，是指通过借鉴或改造其他文字而形成的文字，如日文和朝鲜文。

从文字的性质看。世界上的文字有几千种，从文字记录语言的基本单位看，主要有三类：记录音素的是音素文字，如英文；记录音节的是音节文字，如日文的假名；记录语素的是语素文字，如汉字。音素文字和音节文字合起来叫作表音文字，也叫拼音文字。表音文字的基本单位是字母，语素文字的基本单位是字。作为语素文字的汉字，它用不同的形体表示不同的语素。它能区分读音不同的语素，例如，“买”和“卖”是不同的语素，要写成不同的汉字，而且还能区分读音相同的语素，例如，“黄、簧、皇”虽然同音，却是不同的语素，所用的字形也不同。用汉字来记录汉语里的语素，语素的音和义就成了相关汉字的音和义。汉字的形体和它所表示的语素的音和义紧密结合在一起，所以汉字是形音义的统一体。有少数汉字单独不表示语素，如“徘、徊、琵、琶、葡、萄”等，只有形和音，没有义，不是形音义的统一体。不过这样的字数量很少，不能反映汉字的本质。

（三）汉字与词

《说文解字》对“词”的解释是：“意内而言外也。从司从言。”

《康熙字典》在《酉集上·言字部》中对“词”的解释是：

 

〔古文〕《唐韵》似兹切《集韵》《韵会》《正韵》详兹切，音祠。《说文》意内而言外也。《释名》嗣也。令撰善言，相嗣续也。《广韵》说也。《正韵》言也。《字汇》文也。《公羊传·昭公十一年》春秋之信史也。其词则丘有罪焉尔。《史记·儒林传》是时天子方好文词。《晋书·郭璞传》璞词赋为中兴之冠。《旧唐书·张九龄传》张说常谓人曰：后来词人称首也。又《陆贽传》贽以博学宏词登科。《韩非子·问田篇》驱于声词，眩乎辩说。又《博雅》已也。又《广韵》请也，吿也。按《说文》本作意内言外。韵会引作音内言外。又引徐曰：惟也，思也，曰也，兮也，斯也。若此之类，皆词也，语之助也。声成文谓之音，此词直音内之助，声不出于音，故曰音之内。直言曰言，一字曰言，此词皆在句之外为助，故曰言之外。《楚辞》宋玉招魂：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些，亦词也。未详音发为言，言之成文为词，未可以内外岐之，且词与兮些各别，非语助例也。字汇剿用韵会旧注，非是。又按说文辞，讼也。辞，不受也。与言词、文词之词各别。今经史以辞为言词之词，如《礼·曲礼》，不辞费是也，以辞为辞受之辞，如《论语》与之粟九百辞是也。以辞为文词之词，如《杨修传》绝妙好辞是也。循用已久，不能更正，然究心六书者，不可不辨。

 

《现代汉语词典》对“词”的解释是：

 

①（词儿）说话或诗歌、文章、戏剧中的语句：戏词| 义正词严| 词不达意| 他问得我没词儿回答。②一种韵文形式，由五言诗、七言诗和民间歌谣发展而成，起于唐代，盛于宋代。原是配乐歌唱的一种诗体，句的长短随着歌调而改变，因此又叫作长短句。有小令和慢词两种，一般分上下两阕。③（词儿）语言里最小的、可以自由运用的单位。

 

从以上分析及语言学的角度看，“语言里最小的、可以自由运用的单位”是“词”的意义所指。

中国古代一直没有字词之分，第一个提出“字词之分”的是章士钊，他在《中等国文典》中第一次在文言文基础上明确区分字和词为“一字可为一词，而一词不必为一字”。现代汉语进一步明确了二者的分工：词属于形式结合内容的语言实体符号层面，同时管声音和意义。“字”属于语言的视觉符号层面，作为语音形式的辅助形式只管形体。“字”和“词”是语言系统中两个不同层面上的概念，不能完全重合。具体来说，有这样几点区别：

从产生时间与原因上看，词是在文字发展的第二个时期，即“词符文字时期”才形成的。可见，词是文字进一步发展的产物，它促使文字更加细致，促进了汉字的进一步演化。但从另一方面讲，既然词是从语言内部被划分出来的，它是属于汉字体系的一部分，因为词应当是被包含在文字这个大框架内的，二者有交集。

从字与词的定义、内涵、结构看，汉字的本质就以语音为物质外壳的有声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与思维直接联系，具有音、形、义三个要素。汉字是从词符文字过渡到语素文字的典型——一个汉字可表示一个单词素的词，也可以表示多词素词中的一个词素，总之表示一个语素。而词是音义结合的、语法上定型的、能独立运用的最小语言单位。与文字相比，词的结构属性中不包括“形”，因为词是在字的基础上形成的高级形式，除此之外，在语音形式上，词还具有轻重音、连音变化等语音特征，这样也使“词”的形式界限比较模糊，无法一目了然。

从汉字与词的稳定性上看，由于汉字语素具有强大的构词能力，而且语言文字随着社会变革而有所变化，因此，时代的进展将会给汉语带来诸多冲击。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社会环境中，语汇的发展是极为缓慢的，而一旦一个社会向外界开放，在世界范围内与各种文化有了冲撞交流，势必造成语汇的迅速蓬勃发展。而与词的飞速变化相比，语素的变化相对比较缓慢。汉字是经历了历史的磨洗而沉淀下来的，在人们的记忆里留下了太深的烙印，而且由于中国的地域广阔，人口众多，这就使新字的使用不大容易完全普及，不大容易被大多数人接受。因此，新字的产生多数是为小部分人使用的，而且并不能造成多大的社会影响。

从汉字与词的功能看，文字符号只是视觉表达手段之一，文字起源之初并不是记录语言的工具，而只是一种独立的表达心智的符号，如最原始的文字画等，而“词”是现代汉语的基本单位，是书面表达的重要手段。